已見松柏摧為薪,更聞桑田變成海,沉思往事立殘陽,當時只道是尋常。上海之后,北京、天津、南京、長沙等等,越來越多城市開始施行垃圾分類。在垃圾分類這個事物登臺后,游走于城市的“十荒大軍”卻開始逐漸退出歷史舞臺。
十荒產業日漸式微,更折射出我們時代的變遷。
十荒產業的黃金時代:3年賺到百萬身家
上世紀80年代,市場經濟勃興,廢舊物資市場交易興起。十荒群體也開始自發形成。這部分人多來自偏遠、貧瘠的村落,終日穿梭尋覓于垃圾桶、垃圾樓、工廠的垃圾車間,一心仰賴城市里的垃圾發家。
無數人的命運,由此發生翻天覆地之變。
1985年,15歲的河南固始輟學少年喬保鋒北上十荒,旁人避之不及的一座座垃圾山,卻是喬保鋒求之不得的聚寶盆。
第一個月,喬保鋒就撿出了2000元的收入。
有一次,他找到昌平的一家水泥廠,將所有積壓的牛皮紙袋全部包下,又以高出幾倍的價格,轉賣給山東的爆竹廠,成功提現人生第一桶金。
憑借原始積累,喬保鋒買了一輛二手貨車,業務延伸至周邊廠礦的所有廢品,漸成壟斷之勢。短短3年后,18歲的喬保鋒就擁有了百萬家產,成了昌平一帶赫赫有名的“破爛王”。
此后,生意如日中天,用來存放廢品的場地從幾分地擴張到十幾畝,手下最多時有上百人。
典型的十荒場景
經歷著同樣財富故事的,還有杜茂洲。
1987年,不堪生活之困的四川巴中小學代課老師杜茂洲,敲開了北京環衛部門的大門,“想進垃圾場撿垃圾”。
一切比想象中順利。在管理部門看來,垃圾場的管理工作既繁瑣又費錢,有人自愿請纓撿垃圾,負擔就會減輕,這是雙贏。
杜茂洲并非孤身闖京,而是有備而來。一夜之間,跟著杜茂洲“賭一把”的家鄉兄弟們,迅速在1000多畝的垃圾場圍墻邊上搭起窩棚,安營扎寨。
雖是辛苦錢,但好在收益可觀,巴中十荒大軍每人年均收入超過萬元,搖身一變為高收入階層。
當時的人們對于再生利用并無多少概念,垃圾堆里常能見到大塊廢棄的鐵銅。
1990年代,恰逢中國工業化加速時期,福建安溪縣的小伙林秀成動了心思,他不分晝夜地蹲守在各大鋼鐵企業門口,只要哪家有廢材運出,就趕著上前收下。外行眼里不值一文的廢物,都成了他日后撬動財富的有力杠桿。
利用垃圾生意運轉起來的資本,林秀成開始尋求新的突破。機緣巧合下,林秀成獲得了三明鋼鐵廠的支持,合資成立三安集團,繼而走上商業帝國之路。如今,三安集團已經是一家多元化企業集團。在2020年胡潤全球富豪榜中,林秀成以360億元人民幣身家名列其中。
在城鄉發展不平衡的大背景下,這些口口相傳的造富事跡,不斷刺激著蠢蠢欲動的后輩們,十荒大軍以突飛猛進之速不斷壯大。
據美國學者Martin Medina曾有一個調查數據,中國擁有全球最多的十荒者人數,約為600萬。
或為謀生,或為出頭,或為夢想,前赴后繼的外來者們拖家帶口地進駐垃圾場,憧憬自己成為下一個傳奇。
十荒也是江湖,也有門有派
和十荒隊伍一起膨脹起來的,還有行業內的惡性競爭。
來自全國各地的十荒者們抱團為王,形成不同的“幫派”,彼此利益沖突不斷,由年輕力壯者組成“飛虎隊”,打架、械斗時常上演。
僅北京的十荒大軍,就分為13個幫派,聚集在北京四環外的82個“營盤”,每個營盤2000多戶人。最大的為“川幫”,僅來自巴中一個市的就有4萬人,其次是擁有1.7萬人的“河南幫”,主要來自固始。各幫派區域劃分森嚴,潛規則眾多。新人必須按月上供,一旦出現逾矩行為,將以叛徒身份遭到驅逐,終生不得再踏入十荒行業。
即便如此,矛盾仍在不斷激化。到1997年,北京七成以上的刑事案件都是十荒者犯下的,撿不著就偷,偷不著就搶,井蓋兒、護欄、變壓器、電纜,都成了“回收對象”。
北京的境況并非個例。1998年初,山東發生多起搶奪垃圾場,群毆致死的案件。
昌平“破爛王”喬保鋒,則成了嚴打下的典型反面教材。1999年,喬保鋒出資承包白浮鑄造廠,由于不懂技術,井蓋的箅子、自行車、下水管道都被“拿去”作了無辜的試驗品。急于求成的喬保鋒更是直接將一顆廢棄炸彈扔到了煉鋼爐里,造成了爆炸事故。被舉報后,氣急敗壞的喬保鋒又帶領手下鋌而走險,多次故意損壞電表“偷電”。數罪并罰,喬保鋒最終被判處有期徒刑19年,財產如泡沫般灰飛煙滅。
喬保鋒被判處有期徒刑19年
四川幫“把頭”杜茂洲在2001年創辦了廢品回收公司,統領起北京崇文、通州、平谷、昌平、密云5個區的垃圾埋場的廢品資源。
作為正面案例,杜茂洲被邀請到了中央電視臺,聚光燈下,他激動難掩,一度哽咽:“北京遍地是寶,只要你肯彎腰。”
2000~2010年,堪稱十荒行業的“黃金十年”,只要敢吃苦,不怕臟,月入過萬并不是難事。
令十荒大軍們始料未及的是,潛移默化間,一場行業地震正在逼近。
“這個行業已經垮了”
伴隨著經濟增長放緩、產業結構轉型,廢品回收價格開始呈現斷崖式下跌。
2015年,我國十大品種再生資源回收總值為5149.4億元,受主要品種價格持續走低影響,同比下降20.1%。其中,廢鋼鐵價格大幅下降,降幅高達36.4%,歷史罕見。
這種情況下,僅靠撿破爛,已無法維持“溫飽”。由于庫存積壓嚴重,不少人因此破產,不僅前半生積蓄化為烏有,后半生還將背負巨額債務。
禍不單行,城市規劃進程的加快推進,使得環境整治愈加嚴格。2016年夏天,北京有81個廢品交易集散地被廢止,浙江、廣州、河南、江蘇、河北等地紛紛響應,也開始推進。
曾經的北京“東小口”
“一搬三年窮,搬兩回離倒閉也不遠了。”寓居地拆了搬、搬了拆,十荒者們只能往城市更邊緣的地塊走,尋覓下一個據點。
但這種代價無疑太過高昂,租金沒法退,場地投入打水漂,還會丟失大量訂單,倒下、重啟的惡性循環下,利潤越來越薄,生意越來越難做。
傳統經營模式難以為繼,轉行成為十荒者們沒有選擇的選擇。當年風光無限的杜茂洲,也面臨工廠被取締的尷尬境地。在打點好工人工資和補償后,杜茂洲離開了北京,選擇退休。
比起杜茂洲還算“功成身退”的結局,大部分人并沒有那么幸運。
作為一代十荒者,二十多年摸爬滾打,徐江(化名)從四處十渣滓的青澀少年,變成了精干的“座攤”老板。行業的沉沒,如同懸在頭頂的鈍刀,萬般無奈的徐江通過地下通道借了高利貸:“撤出這一行,就得轉讓全部家當,加起來好幾十萬,以后想要拿回來,也沒有能力了,要是不撤,錢的漏洞越來越大,不想給家人惹麻煩。”
順著老鄉們的指點,趙瑾元(化名)和妻子在2012年來到北京打拼,成為垃圾分揀流水工,日子剛剛稍有起色,便撞上了“垃圾分類”的槍口,趙元和妻子只得重新返回家鄉。
“這個行業已經垮了,但我想不出還能做什么。”有十荒群人說。
結語
長久以來,十荒者背負著“低素質外來務工者”與“十破爛”的雙重污名。但事實上,十荒者們為循環經濟作出了巨大貢獻。
他們用自己的力量,回收了中國60%~80%的電子廢棄物,回收了90%以上的家庭廢品,向電子廢棄物拆解回收企業提供90%的原材料,每年節省大量垃圾處理開支。
如今,他們正在悄悄退出我們的時代,但在社會發展的遞進里,十荒產業功不可沒。
江湖雖已經改寫,我們與垃圾的斗爭,卻還將繼續。
參考資料:
人民網 《京城“破爛王”被判19年》
極晝工作室 《十荒者在北京》
央視網 《講述-廢品村紀事》